大水淹了七军，关羽的威名，像一块巨石砸在许都，整个中原都跟着晃了三晃。曹操的桌案上，告急的文书堆得像小山。败了，全败了。于禁降了，庞德被杀了，荆州北边的防线，被关羽撕开一个大口子。

曹操愁得睡不着觉，半夜里还在大帐里来回踱步。帐下的将军们，一个个低着头，大气不敢出。夏侯惇、曹仁这些曹家的本族大将，都被关羽打得没脾气。谁还能去？谁还敢去？

这时候，曹操的目光，落在一个人的身上。这个人，叫徐晃，字公明。

徐晃站了出来，声音不大，但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，很稳。

「我去。」

满帐的将军都抬起头，眼神里有惊讶，有怀疑，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。徐晃？他行吗？谁不知道，他徐晃当年在河北，被颜良二十个回合杀得丢盔弃甲，碰上文丑，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。就他，去对付现在如日中天的关羽？

曹操盯着徐晃，看了很久。他没说“好”，也没说“不行”。他只是挥了挥手，让所有人都退下，只留下徐晃一个人。

大帐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。

曹操从帅案后面走出来，亲手给徐晃倒了一杯酒。

「公明，这些年，委屈你了。」

徐晃心里一热，眼眶差点红了。他端着酒杯，手有点抖。

曹操没让他喝酒，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，很薄，封口用火漆封得死死的。

「这杯酒，等你回来再喝。」

「拿着这个，此去襄樊，不必急着冲杀。等到两军阵前，关羽跟你说话的时候，你再打开。记住，一定要当着他的面，大声念出来。」

徐晃愣住了。这是什么兵法？两军交战，不给兵马，不给计策，只给一封信？

他想问，但看着曹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他双手接过那封信，揣进怀里，贴着胸口，能感觉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。

「末将，领命！」

徐晃走出大帐，背后是整个曹营将帅们复杂的目光。他握紧了拳头，怀里的那封信，像一团火，又像一块冰。他知道，这一仗，他不能败。败了，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，而是丞相的信任。可怎么赢？他就凭着这一封神秘的信？

回想当年，徐晃还是河东杨奉手下的一个普通将领。那时候，汉献帝东归，被李傕、郭汜追得像条丧家之犬。是杨奉，带着徐晃，护着皇帝，打了一路。

在那时候，徐晃第一次见识到了曹操的厉害。曹操派来的大将，叫许褚。那家伙，壮得像头熊，手里一把大刀，舞起来虎虎生风。

杨奉派徐晃出战。徐晃心里是不服气的，他觉得自己的大斧，不比任何人差。

两人在阵前，一个使刀，一个用斧，从早上打到中午，叮叮当当，砍了五十多个回合，谁也奈何不了谁。

许褚心里也纳闷，哪儿来的这么个猛人？

打到最后，两人都没力气了。许褚这边鸣金收兵，徐晃也回了本阵。

晚上，曹操的军师满宠，一个人，悄悄进了杨奉的营寨，直接找到了徐晃。

「徐将军，良禽择木而栖。杨奉不过一介武夫，跟着他，能有什么出息？」

徐晃不说话，只是擦着自己的大斧。斧刃上，还有跟许褚大刀碰撞出来的缺口。

满宠笑了笑，继续说。

「我家丞相，求贤若渴。今天看了将军和许褚一战，赞不绝口。他说，将军你有亚夫之风。周亚夫是谁？那是汉朝的大将军，安邦定国的栋梁。」

这句话，说到了徐晃的心坎里。他一个武将，打打杀杀，图的是什么？不就是功名利禄，封妻荫子吗？

「丞相真这么说？」

「千真万确。丞相还说，只要将军肯来，他愿意以礼相待，绝不亏待。」

那天晚上，徐晃想了一夜。第二天，他就带着自己的人马，投了曹操。

到了曹营，徐晃才发现，这里的猛人，实在是太多了。典韦、许褚，那是曹操的贴身保镖，外号“古之恶来”、“虎痴”，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，跟玩儿一样。夏侯惇、夏侯渊、曹仁、曹洪，那都是曹操的自家人，能打，还忠心。再往后，还有张辽、张郃，都是从别人那里投降过来的，一个比一个厉害。

徐晃在这些人里，显得就不那么扎眼了。他不爱说话，也不像许褚那样咋咋呼呼，每次打仗，都是勤勤恳懇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。

曹操也确实守信用，给了他很高的待遇，封了将军。可徐晃心里，总憋着一股劲。他想证明，自己不比任何人差。
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官渡之战前，袁绍派他的两个王牌大将，颜良、文丑，进攻白马。

曹操亲自带兵去救。那时候，关羽还没投降曹操。曹营的先锋，是张辽和徐晃。

颜良有多猛？他一个人，骑着马，提着刀，就像一尊天神。袁绍手下那些将军，平时一个个牛气冲天，看见颜良，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。

吕布手下有八健将，其中两个，叫宋宪、魏续，投降了曹操。这两人觉得，自己在吕布手下都混过，对付一个颜良，还不是手到擒来？

结果，宋宪上去，三个回合不到，被颜良一刀，连人带马，劈成两半。

魏续一看，急了，大吼一声，上去报仇。结果，一个回合，就被颜良斩于马下。

曹操这边，所有人都吓傻了。

这时候，徐晃站了出来。他觉得，自己的机会来了。他拍马舞斧，冲了上去。

「颜良休要张狂！大斧徐晃在此！」

两人打在一起。徐晃憋足了劲，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斧头上。他想，怎么着也得撑个三五十回合，给丞相长长脸。

结果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二十个回合。

仅仅二十个回合，徐晃就扛不住了。颜良的刀，又快又沉，一刀快过一刀，压得徐晃喘不过气来。他的斧头，只能招架，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。

再打下去，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。徐晃虚晃一斧，拨马就跑。

那一天，是徐晃这辈子最丢人的一天。他跑回本阵，脸红得像块布。他看见曹操失望的眼神，看见许褚、张辽他们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。

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许褚为什么不出战？他跟徐晃打过，知道徐晃的斤两。连徐晃都败得这么惨，他上去，也没十足的把握。许褚不傻，他精着呢。

最后，还是曹操派人，请来了关羽。

关羽是怎么杀颜良的？他骑着赤兔马，快得像一道闪电。颜良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关羽一刀刺下马。

徐晃在后面看着，心里五味杂陈。他打不过的人，关羽一刀就解决了。这个差距，太大了。

这还不算完。颜良死了，文丑又来了。

文丑跟颜良齐名，武艺也差不了多少。曹操派张辽和徐晃去截击。

两人合力，才跟文丑打了个平手。文丑一箭，射中了张辽的战马。张辽摔下马来，情况十分危急。

徐晃一看，这还打个屁啊？他赶紧冲上去，掩护张辽撤退。文丑在后面，提着枪就追。

徐晃吓得魂飞魄散，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。眼看就要被追上了，又是关羽，从斜刺里杀出，拦住了文丑。

关羽和文丑大战了六十多个回合，不分胜负。文丑心里发怵，拨马想走。关羽的赤兔马快，追上去，一刀，又把文丑给砍了。

徐晃又一次，成了关羽英雄事迹的背景板。他被文丑追得满地跑，关羽反手就把文丑给宰了。

这两件事，成了徐晃心里永远的痛。在曹营里，他再也抬不起头来。别人不当面说，但背后的指指点点，他都感觉的到。

「看，那就是被颜良文丑打跑的徐晃。」

他只能把这些羞辱，默默地咽进肚子里。他拼命地练武，拼命地打仗。立了很多功劳，一点一点，把自己的地位提了上来。

他成了曹操手下，最能打硬仗、最能守城的大将。别人啃不动的骨头，都交给他。他从来没让曹操失望过。

可他心里那个结，一直没解开。他做梦都想，有一天，能堂堂正正地跟一个顶尖高手打一场，赢回来。

可那些顶尖高手，死的死，老的老。吕布没了，颜良文丑没了。赵云、马超，又碰不上。他一身的武艺，好像没了用武之地。

直到这一次，襄樊。

他的对手，是关羽。那个曾经两次救了他，也曾经让他感到无比羞辱的男人。

徐晃带着兵，到了前线。他没有立刻进攻，而是先安营扎寨，修筑工事。他派出去的探子，一波又一波，把关羽大营内外的情况，摸得清清楚楚。

他知道，关羽的右臂，中了毒箭，虽然刮骨疗毒，但力气肯定不如从前。

他还知道，关羽这个人，极度自负。这是他最大的优点，也是他最大的缺点。

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。徐晃等的，就是曹操的那封信。

终于，决战的日子到了。

两军在阵前摆开。关羽骑着赤兔马，手提青龙偃月刀，威风凛凛，如同天神下凡。虽然只有一只手臂能完全发力，但那股气势，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关羽看到对面是徐晃，哈哈大笑。

「公明，别来无恙啊！你我故交，今日为何刀兵相向？」

他想跟徐晃套近乎，动摇他的军心。

徐晃心里冷笑一声。关羽啊关羽，你还是老样子。

他没有回答，而是缓缓地从怀里，掏出了曹操的那封信。全场的目光，瞬间都聚焦在这封信上。所有人都想知道，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。

徐晃的手心里全是汗，他死死捏着那份曹操亲笔的薄薄信箋。

他拆开火漆，展开信纸，清了清嗓子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大声念了起来。

信上的内容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
没有劝降，没有威胁，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。

信上写的，全是往事。

「丞相问，云长，你还记得吗？当年在许都，丞相把自己的府邸让给你住。」

「丞相问，云长，你还记得吗？你手下的兵将，丞相三天一小宴，五天一大宴，从不亏待。」

「丞相问，云长，你还记得吗？你嫌自己的坐骑太慢，丞相把心爱的赤兔马，送给了你。」

「丞相问，云长，你还记得吗？你挂印封金，千里走单骑，沿途的守将，哪个不是丞相下令放行的？」

一句一句，一声一声，像重锤一样，砸在关羽的心上。

徐晃每念一句，关羽的脸色就白一分。他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，开始微微发抖。

这些事，他怎么可能忘记？曹操对他，确实有天高地厚之恩。这是他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债。

徐晃念到最后，声音已经有些沙哑。

「信的最后，丞相只有一句话：今日之战，非我所愿。云长，保重。」

念完了。全场死一样的寂静。

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尘土。

关羽的骄傲，他的战意，他的杀气，在这一刻，被这封信，击得粉碎。

他打了一辈子仗，靠的就是一股义气。对刘备，是忠义。对曹操，是情义。

现在，曹操把这份情义，摆在了两军阵前，让他怎么打？

徐晃看着关羽，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大斧。

「关将军，丞相待你不薄。今日，你我各为其主，休谈私情。我徐晃，今日若不取你性命，誓不回还！」

说完，他又对自己的手下大喊。

「众将士听令！能取关羽首级者，赏千金！」

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关羽彻底怒了。他觉得，徐晃这是在羞辱他。

「徐晃！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！看刀！」

关羽催马冲了过来。

徐晃迎了上去。

两人战在了一起。

叮叮当当，刀斧相交，火星四溅。

八十个回合。

整整八十个回合。

关羽的刀法，依然精妙绝伦。但他的心，已经乱了。他的右臂，也确实使不上全力。

此消彼长。

徐晃却是越战越勇。他把这二十年来，所有的委屈，所有的不甘，所有的羞辱，全都融入了这一斧一斧之中。

他要证明，他徐晃，不比任何人差！

八十回合之后，关羽的刀法，明显慢了下来。他已经气喘吁吁。

徐晃看准一个机会，大吼一声，一斧劈下。

这一斧，势大力沉，带着风声。

关羽勉强举刀格挡。只听“当”的一声巨响，青龙偃月刀差点脱手。关羽坐下的赤兔马，也蹬蹬蹬退了好几步。

胜负已分。

关羽的儿子关平，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。他急忙下令，鸣金收兵。

关羽拨马回寨，一言不发。

徐晃也没有追。他勒住战马，站在阵前，手持大斧，像一尊铁塔。

他赢了。

他堂堂正正地，打败了战神关羽。

虽然是趁人之危，虽然是攻心为上。但赢了，就是赢了。

这一战，徐晃威震华夏。曹操亲自写信称赞他：「将军有周亚夫之风。」

这是他第二次得到这个评价。第一次，是满宠转述的。这一次，是曹操亲口说的。

徐晃，终于成了曹魏阵营里，独当一面的大将军。

我们回过头来看，徐晃的武功，到底算什么水平？

他确实打不过颜良文丑。在三国前期的猛将里，他肯定排不进第一梯队。吕布、关羽、张飞、赵云、马超，这些人，他单挑都打不过。

但是，他跟许褚能打平。许褚能跟典韦打平，能跟马超打平。这说明，徐晃的武艺，至少是准一流的水平。

那为什么打颜良文丑，败得那么惨？

这就是经验和心态的问题了。早期的徐晃，空有一身武艺，但临阵经验不足，心态也不够稳。碰上颜良那种不讲道理、上来就玩命的打法，他一下子就蒙了。

而后期的徐晃，经过无数次大战的洗礼，已经成了一个经验丰富、心态沉稳的老将。他懂得如何扬长避短，如何利用天时地利人和。

襄樊之战，就是最好的证明。他面对的是一个有伤在身、内心动摇的关羽。他用曹操的信，先摧毁了关羽的意志，再用自己稳扎稳打的斧法，拖垮了关羽的体力。

所以，把徐晃排在曹营七员大将的末尾，是不公平的。

典韦、许褚是保镖型的猛将，勇则勇矣，但带兵打仗的本事，不如徐晃。

夏侯惇、夏侯渊是宗室大将，忠心可嘉，但单论武艺，夏侯渊后来被黄忠斩杀，夏侯惇也被吕布打败过，不一定就比徐晃强多少。

张辽、张郃，跟徐晃是同一类型，都是从降将一步步打上来的，帅才，而非纯粹的猛将。张辽威震逍遥津，靠的是谋略和勇气。张郃在街亭大破马谡，也是一样。

真要论综合能力，特别是作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大将军的能力，徐晃在曹营，绝对能排进前五。

他的一生，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。没有显赫的出身，没有超人的天赋。靠的，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，和一颗永不服输的心。

他忍受过屈辱，经历过失败，但从未放弃。最终，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场大战中，他抓住了机会，战胜了最强大的对手，也战胜了曾经的自己。

历史的长河，大浪淘沙。很多所谓的英雄，不过是昙花一现。而徐晃这样的人，虽然没有那么耀眼的光芒，却像一块坚硬的石头，任凭风吹雨打，始终屹立不倒。

他的故事告诉我们，一时的失败，算不了什么。只要你坚持下去，总有一天，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辉煌。

【参考资料来源】

罗贯中，《三国演义》

易中天，《品三国》

陈寿，《三国志·魏书·徐晃传》